“叔叔，你从来没有送我上过学，什么时候送一送呢？”

“等你读大学吧！”他狡黠地笑了笑，随手翻动着手里的书，“哗啦”一声。

窗外雷声炸响，要下雨了。

叔叔是一名小学老师，平日闲下来喜欢写写毛笔字、翻翻书，还胡诌了句打油诗：“稍有空闲当练字，待无杂念好念书。”俏皮得很。可是书我是从来不喜欢读的，甚至有点憎恶，说确切点就是懒。

我不爱读书是有原因的。小时候因为学习不好辍了学，倒不是因为调皮，而是厌学。本打算瞒着邻里先歇个半年，后来问的人多了，脸上也挂不住，便从外地逃回老家重新读了初一。

但是叔叔却从不劝我，会在每晚睡前点亮床头的暖灯，趁着柔和的光翻开枕边的小书。有时候是《高老头》，有时候是《红与黑》。偶尔见我拿作业簿子进来，要家长签字了，便笑笑说：“我最近又读了一本好书……”讲得绘声绘色，眼里闪着悸动与热情，好像真的很有意思。

或许是受叔叔的影响，我也假装读起了书。逛街时，许是被精装书本的封面所吸引，我淘了本小仲马的《茶花女》。读我是读不透的，只觉得故事憋屈，但读完之后又有一种完成任务的“虚荣感”。随后的日子，又买了些名字好听的名著，不明就里地看，看着看着，这些文字好像不再是原来面目可憎的样子，而是化成清晰的画面，跟着作者的呼吸与脉搏，伴随着命运的起承转合在娓娓道来。

终于不用带着假装看书的羞愧感来阅读了。

多年以后，我也成了一名老师，时常对文字有着痴迷的情感，看书也不再是为了看得多，而是忙里偷闲难得的消遣。在一次整理书房时，发现一本书皮已经褪了色的《高老头》，这怕是那晚叔叔给我讲的那本吧。翻开扉页，上面赫然写着他的名字。

书旧了，人也旧了。在我读高二的时候，叔叔永远留在了旧时光里，剩下一堆翻过的书。我闻了闻书页之间传来的霉味，回忆像一场慢性的潮湿，这气味是不是也酝酿了十一年，染得昨夜雨疏风骤，思绪万千，辗转难眠？

我看向案边没看完的《穆斯林的葬礼》，这是一部将“爱”和“死”都讲到极致孤独的书。在书里，穆斯林的葬礼上传颂着千百年来的祷告声，白色的帷幔垂下，一切是那么宁静祥和，仿佛这样就可以洗涤一生的罪恶，使灵魂变得洁净，像出生时那般带着赤裸的身体回到真主那儿去。

我时常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想起叔叔，问自己生命该是什么。是韩子奇放不下对玉的执着与信仰，还是昏黄的灯光下叔叔眉飞色舞述说着向死而生的热爱？我的情绪总是没有太大的波动。直到有一次在准备《紫藤萝瀑布》的课时，那句“花和人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幸，但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”突然击中了我。花有凋零怒放，人也有顺境逆境，何谓生死呢，无非挣扎向前罢了。

我终于读懂了这平凡日子里的热爱，他是花开上的露水一点，全了这生命最好的姿态。

还记得到大学报道那天，川流不息的人影行色匆匆，我拖拽着粉色行李箱往前走。九月闷热的风吹过，那句“等你读大学吧”的话语声越来越小，伴着额上沁出的汗珠，落在干燥的水泥地上，“啪嗒”一声。（袁思琪）